立建築

建築,是通往天堂的一扇窗口;
創意,是指引靈魂穿越窗口的那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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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安身立命的所在

作者   /   廖偉立

「起家」,談的是為什麼做建築。
「起厝」,談的是如何做建築。
「起家厝」是我思考與實踐一切建築的本源與動力。
 
世上各類型的建築都只不過是在建造一個「家」罷了!
 
每個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家」就是他心靈的中心,「厝」就是他身體的庇護所,他與家庭的親戚、鄰里的朋友、鄉鎮、城市的他者的互動隨著時間的延長,關係逐漸變得密切與複雜,空間的領域也逐漸擴散、加大、加深。我以為「家」是一切建築的基本的型態,所有的建築,是家、聚落,城鎮也是宇宙,一沙一世界。
 
先從我小時出生時,故鄉通霄說起。
 
那是台灣戰後資源匱乏的年代,百廢待舉。父親是一個地方記者,由於言論的主張不見容於當時的執政者,在我出生前選擇離家逃亡。只剩下母親獨自扶養我們兩兄弟。我遺傳了父親苗栗頭份客家人的浪漫及母親苗栗通霄濱海閩南人凡事堅強獨立自主的性格。
 
通霄位於台灣中西部苗栗縣的濱海小鎮,依山(虎頭山)傍海(有沙洲的內/外海)是生活的好所在,也是早期大陸閩南移民選擇落腳的重要原因。沙河(通霄溪)是我記憶的原初與自然的母親,在我及通霄鎮民的心目中,有如恆河之於印度,蘊含生命豐沛的能量與源源不絕的養份,流過我身體的血脈,與我的心靈合而為一,並且與通霄鎮民的生活、生命及信仰發展的過程息息相關,進而交互影響。
 
童年生活「記憶」從居住的家為「中心」開始,不管成長過程我如何流浪移動,家與故鄉通霄的一切,永遠定錨在我的心裡。曾經朋友看了我憑著記憶手繪的地圖手稿,訝異於地圖中鉅細靡遺的觀察與紀事,我想這是我身體感知、體驗與感情覺知交互的感動,如炙於心的地圖於焉產生。這些地圖的疆界隨著我的成長及生活領域的擴大,對環境體驗與觀察從家延伸至附近的土地公廟,媽祖廳……,及整個通霄鎮,甚至逐漸跨界,探索的空間範圍越來越大,路徑也愈來愈複雜。但思考與找尋的總是離不開「離家」與「回家」之間的奔跑。
 
「家」的意念,隨著我的生命經歷的擴展與環境體驗的深化,「家」的概念不斷的轉變涵容。家不只是自己住居的家,家是故鄉通霄、家是台灣、家是世界……,我每一個設計案,不管任何類型,都是以「家」的思考為切入點
為雛型。
建築的開始,設計的線索,在於重新定義「基地」的特性,重新定義「內容」(Program),及重新尋找兩者之間的關係。並且深入發掘問題與新的可能性,方法是開放的、探索的。建築的目的在於追求建築的本源,在於尋找建築的原初。這種追求建築「真實」的行動是周而復始的輪迴與永不停歇的循環。建築「真實」的體驗與感覺,源自於故鄉通霄—家的記憶,竹編剝落的泥土牆讓我看到建築構造與結構初始狀態,沒有任何人工材料的客廳的黑色泥土地板,打著赤腳天天踩踏著它,有著冬暖夏涼的直接觸覺及偶而聞到泥土芬芳的土味兒。客廳通舖上的棉被櫃與通舖下暗黑的空間,及出個家門拐個彎就到福德祠,稍遠鎮中心的媽祖廳(慈惠宮)和廟埕,甚至整個通霄小鎮的沙河、虎頭山、海水浴場、天主堂,都是我遊玩、探險、躲藏的迷宮式的遊戲場。十歲時,為了登高望遠,還在屋外水井旁的尤加利樹上,無師自通,憑著本能蓋了一個小樹屋,喜愛閒暇時登高望遠與躲藏,尤其記得小學放學後常會和大哥登上虎頭山撿拾相思樹林掉落的樹葉與枯枝當柴火,向晚時分,背著柴火準備下山的途中,從虎頭山頂鳥瞰通霄小鎮整個場域,看到家家戶戶的紅磚牆及灰瓦的斜屋頂及炊煙裊裊的煙囪所形成的天際線,雖然不是專業的建築師設計或經過多麼專業規劃的小鎮,卻呈現出一種獨特有機自然生成的「場所感」,強烈散發出「地方」與「場所」難以言說的氛圍,也感受到鎮民日常生活在地方環境下豐富的樣態。所有建築形式的簡單或複雜,美或不美,都僅僅是接近建築「真實」意義的過程,建築重要的目地在於找尋人與自然的關係,進而如何讓人再建築中安居與樂業。這種關係也源自於我對家、世上萬事萬物及宇宙的理解,建築是人與自然的轉換器(Pivot)。
 
建築裡有個詞彙「場所精神」(Genius Loci),意思指的是,「由居民在地長期生活後所營造出來的空間氛圍與文化特質」,這個抽象的名詞,要用具體的字眼理解並不容易,對我來講這四個字一直是我設計建築核心的基石,那就是「居民如實生活與建築環境互動的軌跡,不是建築師隨便畫兩筆就能搞定的事情」。每當我閉起眼睛,故鄉苗栗通霄的地景、地貌和常民生活的樣態,就如一幅遼闊無邊的心靈地圖與生活的場域,呈現在我的腦海中。隨著汨汨的沙河(通霄溪)走過鄰近的虎頭山,再穿越小鎮,最後抵達兒時的經常嬉戲玩耍的河海交接處,踩踏在柔軟的沙灘上,陣陣海風在空氣中摩擦呼嘯,臨海浪濤拍打出強勁規律的節奏,我聞見海洋的氣味,也回到原鄉,那個莽撞、草根的童年往事。
 
是的,我強烈地以這樣的理解與情感,以自己家園生活經驗為「個人記憶」的底蘊,擴展為對普世的「集體記憶」的參照與了解及對天地與自然的覺知,並且對台灣亞熱帶「雜木林」多元林相的觀察,是有別於溫帶或寒帶的單一林相的反省與思考,藉著自己對生活、生命、信仰的覺知與反省,以「建築」在台灣這塊土地不斷的實踐與修正,使其發展為具有自主性文化的建築,呈現出台灣常民生活生猛駁雜的能量與海洋島國(Island Nation)靈活的位置與彈性應變的生命力,將對抗、反省、修正現代主義的力量,轉化成一種在地優勢。也就是說,如何使自己的建築呈現出在地場所性的特色,同時具有寰宇性開闊的視野,是我今生奮鬥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