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建築

建築,是通往天堂的一扇窗口;
創意,是指引靈魂穿越窗口的那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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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木林|台灣的觀察、思考與實踐

Author   /   廖偉立

雜木林談的是我在地方覺知場所的精神下,如何做建築?如何「起厝」?這是一個戰術性的問題,也是我外在「技術性」的策略。
 
探索設計,我堅持
不斷的觀察  現象
不斷的尋找  關係
不斷的發現  可能
不斷的重新  定義
不斷的發現  問題
不斷的看見  核心
 
 
台灣獨特的海島環境與大陸複雜的關係形成的歷史背景,使文化與建築產生多元複雜的野性面貌。之前,台灣建築涵蓋了西洋系建築、中國系建築、南洋系建築,晚期則受日本、美國、歐洲及世界各地的影響,幾乎達到無國界限制之境地。二十世紀以來,由於科技進步、交通便捷、全球數位網路的發展,以及大陸經濟的改革開放與國力的崛起,台灣突顯了反省現代/地域文化之關係的重要性。但文化的自主性不是封閉而畫地自限的,而是應該以開放、主動的思維去面對寰宇性與在地性的交流、溝通、反省,進而相互融合,這些都是互動、整全而不失原味與主體性的。
 
台灣在歐亞板塊與菲律賓板塊,急凸三千公尺的不同海拔的地域中,植物、林向、生態、地景、海景、山景多樣而豐富;身處亞熱帶緯度,北回歸線劃過地球一周的區域,百分之九十的國家都是沙漠,只有台灣具有「雜木林」多元共存,充滿生機的林向,與寒帶或溫帶的單一林向是不同的。
 
台灣在經歷明清、西班牙、葡萄牙、荷蘭、日本……等政治變遷之後,融合了許多不同族群:原住民、客家人、閩南人、外省人。且因面對當代數位科技、交通速度快速流動,人際交流不斷提升,與大陸、亞洲,以至於全世界的多重文化的交纏、流動下,台灣文化形成了多樣、混雜、騷動、衝突、不確定的狀態與現象,產生了台灣這樣駁雜常民的生猛的生活能量,以及生命多元價值的碰撞。
 
因此,台灣社會與環境展現出連續/不連續、融合/分裂、主流/非主流、合作/對抗、相依/分離、快速/緩慢……等複雜的面貌與未能馴服的莽動狀態。其間多元差異所產生的互動共存與協調對抗,處處顯示出台灣島國(Island Nation)的人們,在此環境下特有的強韌「生命力」;而這種生命力是多變而不安、草莽而不確定,充滿強烈衝撞既有體制的力道,而活潑的生機也隱含著未完成的未來。
 
從我的觀察,台灣是浮動的島嶼,其文化、社會與生態皆充滿著「雜木林」般的多樣性、混雜性、衝突性與流動性,在亞熱帶特有的環境與人文特色下,值得我深切的關注與反省。台灣的建築需超越現代主義建築的普遍限制,走出第三世界鄉愁式的思考,努力突破小地域、小傳統、小格局的侷限,不只在轉譯台灣的「傳統性」與「地方性」,而是以一個更開放的思維來超越傳統與地域,並回應時代新的需求與精神。唯有深刻地了解台灣地自然環境及人們生活狀態地內裏,並建構出能正確回應時代意義地作品,才能使地方與世界真正地互動與對話。
 
建築,是一種尋找關係的過程,跟文化、歷史、人與自然深入的對話、思考與反省。
 
血型B型,雙魚座的我,立足台灣,尋找建築的力量是直覺而原原始的;追求建築的「原初」定義是不加修飾也不用偽裝;面對問題不在於整合而是在於「破解」,即使單一的問題也是那麼多元與複雜。從
「雜木林美學」的觀察、思考與反省,以我「直覺」的本能對基地、內容再定義的反應過程,把形式看成是內部空間條件與外部空間條件相互對應而成的「介面」,是「中介」也是「傳導」,是「界線」也是「非界線」,是「延續」也是「非延續」,是「完成」也是「非完成」,其間的關係是互動的,同時也是相對影響的因子。
 
建築是一種可辯解的反駁過程(Excusable Contradiction),因應不同的基地,不同的內容(program),不同的生活與活動需求,追求建築「真實」的可能性。而意志與形式則需融會貫通,使其不被形式所奴役;形式的背後必需隱藏意義,才能與建築的真實(Reality)對話。當我們更加了解自然並與其頻率、脈絡相接,構思與創意便能源源不絕,生生不息。創意並非一成不變的,它是一種肯定/否定、邊緣/中心的間歇不息的鬥爭、尋找與發現的過程。
 
「雜木林美學」的觀點,視野與思考是形而下、(尋)根、物質、具象、形式、獨特性(台灣)、文化的、外顯的(野)、感性的、現象的……的切入與操作。
 
近來,我的興趣在於透過觀察自然、天際、人體及宇宙,來思考創造建築,進而從不間斷地覺知與反省中,表達出我的建築觀。
 
宇宙中,星球運行的軌跡與彼此之間的引力,充滿各種秩序與奧秘,星球間運行的週期亦非是恆常不變的,週期中也會有某些變異的過程,像是充滿生命的有機變化著,也像人類身體宇宙般,在週期中,又有另外一個層次的週期。其中我體會到人體猶如一個宇宙,與春、夏、秋、冬四季的變化息息相關。星球的循環運行與人體的休養生息有密切的聯結。
 
建築、城市、聚落也都是一個宇宙,一種有機體,它與人體宇宙也有部分/整體、陰/陽、起/落、消/長……等相似的脈絡與現象。建築一旦完成,在自然中就有了生命,氣流在其中流通、滲透、光線在其中穿越移動,產生陰影變化,也隨著四季節氣的往返、輪迴,以及隨著每天不同日照而形成不同的氛圍。生活在這些空間的人們,與建築產生互動、互生的緊密關係及不同屬性與功能的空間,就如同人體宇宙的五臟六腑,擔任不同功能並藉著血管與脈絡聯通,使血氣隨著呼吸往返形成氣場。
 
「宇宙論」的觀點,則是形而上、(尋)道、精神、抽象、空間、整全性(世界)、質、內斂的(雅)、理性的、內省的……的思考。
 
「雜木林美學」與「宇宙論」,是相輔相成的成為我思考建築的信仰與核心。兩者如何互相碰撞、激盪與摩擦中,消除自我的限制,才能看到自己以前看不見得東西。兩者使我從觀察自然,學習自然,進而依存於自然,才能破除層層迷障,修正自我的偏見與盲點,讓身、心、靈與自然保持和諧而緊密的關係,活出自我,做出自己「雜木林」多元林相中的觀點,所顯現「造化」的能量是一種永無止息尋找「關係」並且不斷發展「變奏」可能的過程。企圖新/舊的混合與聯結,建築/自然不斷的對話,本地/外來不斷的碰撞、吸收與相融,轉化並產生多元、多義的綜合活動的能量。建築不是一個個體的存在,而是企圖與周遭環境緊密的互動,並使活動、生活其間的人們,產生地方感、生活感、存在感,並且不斷持續發射強烈的訊息與時間、空間不斷的對話。建築與人及環境是充滿有機的、開放的不斷碰撞/融合與分解/再造、理性/感性、世俗/神聖不斷地相互激發出多重的、機動的、不確定的、彈性的能量與意義。而對建築的空間、結構、構造、材料的態度是迂迴、間接、有機、混雜、浸透、交錯、醞釀、發酵、複調……生成的過程。
 
當你再表現建築,建築也在表現你,一方水養著一方人。
 
台灣這塊我做建築莊稼的土地,顯現著特有的人為與自然繽紛駁雜的顏色,亞熱帶多重味道的泥土氣息,及常民回應環境變化的適應能力。在鄉村的鴿舍、農業溫室、工具間、常民和城市巷弄中的增改建(所謂的屋頂違建),都看到人們對應環境真實的形態與力量。
 在「雜木林美學」所衍生的觀察與思考下,我的建築實踐,就像巴赫金所言的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小說中「複調」的特性,有著眾多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進入我的建築猶如進入一部「複調小說」,建築中的空間性、結構性、構造性、材料性,時時對應自然環境與基地及人為活動與需求,以雙重取代單一,以模糊取代純粹,以歧義取代定義,以游擊取代正規的策略,不斷的企圖連接過去,反映現在,探索未來。
 
我尋找設計靈感的線索常常來自於對基地與內容(program)重新再定義的過程。觀察基地猶如風水師般尋龍、望氣、點穴、省思、佈陣、結界;也猶如中醫師般對基地望、聞、問、切的把脈。以全身的五感去覺知基地的特質;對內容重新尋找、發現、定義新的關係來聯結人、自然與建築的可能。
建築形式的背後,必須隱藏意義,建築的空間性、結構性、構造性、材料性所衍生出的形式與手法,都在企圖與人、自然產生有意義的對話與聯結。
 
迂迴
 
宋代山水畫在長、寬二為尺度的描繪中,展現出四維空間、時間層層的遠、中、近景無窮的變化,與我在江南園林體驗過程中的覺知與看見是相同的。由基地外到基地內,經過高/低、寬/窄、明/暗的空間轉換的過程中,我運用了我對江南林園及中國山水畫的體悟,運用「一阻、二引、三通」的手法,企圖把由外到內的「中介空間」(Sequence Space)拉長,時間也變得悠遠漫長。行動中心情逐漸舒緩沉澱下來,心靈的覺知與身體的知覺也逐漸與建築、環境及自然緊密的扣合在一起。身體在空間中隨著時間變化的移動中,感受到不同次序(Order)與氛圍的變化|「疏密得宜、曲折盡致、眼前有景。」(童寯)
 
「迂迴」的概念,幾乎運用在我處理每一個案子不同的手法中,目的在於對抗二十一世紀,由於數位科技的運用,交通工具的便捷快速及資訊不斷氾濫爆炸的變化中,產生人際關係,由於貪圖“方便”而失去一切得疏離化、心靈感受得淺薄化及知識的片斷化。「迂迴」的概念讓我有機會創造出讓人們身、心、靈都能緩和下來的「慢建築」(Slow Architecture)。
 
大棚架
 
人類原始從裸身到穿著衣物蔽體,進而尋找屋頂的遮蓋,在說明了人體與大自然之間如何應對得關係。天地宇宙自然的運行,帶給人類充分的風、光、雨、水等正面的能量也啟動著萬物滋長的機制。在不同的地域雨氣候,發展出不同的住居形態。但從住居形態的真實本質來看,都清楚得說明了人類如何因應與自然的共生共存之道。 
在設計中我運用「大棚架」的概念,因應內部空間雨外部空間截然二分得狀況下,創造出另外一種半戶外空間及公共性,讓人們得活動從住居內部向外延伸,與鄰里、社區、城鎮、都市產生更多的聯結、溝通與交流。更促使建築內部與外部所衍生的非黑即白的「灰」空間產生曖昧、彈性化及破除「機構化」的特質,也對台灣亞熱帶炎熱多雨的環境,產生合宜的回應。
 
包被
 
因應台灣亞熱帶緯度,夏天炎熱、冬天濕冷多變的氣候變化,創造出因時、因地,隨時可關閉或開放得彈性第二皮層「包被」(Wrapping)的概念,使主體空間與皮層之間產生舒緩節氣、減低噪音、弱化陽光直接照射的「灰」空間。
 
內部空間與外部空間,因而透過「包被」的手法產生間隔、間隙,避免內部空間與外部空間直接對應。間隔得距離使空間產生模糊、曖昧的氛圍與能量,使生活、活動其中的人們,透過建築的聯結與自然、環境建立一個友善、舒適、自在的關係。
 
整體與部分
 
房間為建築組成的最小單位,「部分」單位空間的聯結組成「整體」空間。「部分」空間與「部分」空間的相隔、相臨、接觸、交接、重疊、融合或包圍的關係,形成空間多元、多變的可能性。另外空間牆體的圍合、破口、重複、間隔所產生多樣的次序,亦衍生出空間層次豐富的樣態,我企圖在這樣的變化之中找出空間與人體活動緊密扣合得機會,找出「形式」與「真實」誠懇對話的可能與意義。建築不僅在於完成一個獨立的個體,而是使各部分之間形成一種緊密的關連,與周邊的環境、鄰里、社區產生親密的互動。
 
模糊邊
 
空間的關係不只是封閉或開放關係的截然對立。運用「模糊」的策略|相互分離、交接、重疊或混合的手段,消除空間內/外之間的關係,得以擴張、延伸、交流與混合,創造出更豐富的層級的關係的可能性。外中有外、外中有內、內中有內、內中有外……。使人們在其中的行為與活動及與大自然的關係,得以更加有機會地開展與緊密化。
「模糊」的手法,使空間、空間與空間之間,產生穿梭、圍繞、糾纏、迂迴……等等的狀態。人與活動的複雜性也逐漸膨脹起來,人與空間的關係也逐漸呈現多樣性、曖昧性與多義性。